“早上好！”
校园里，一个多月不曾见面的同学们互相问候着，兴奋地谈论着暑假的堕落生活，同时不忘对假期的短暂表示强烈谴责和不满。
走在平整的水泥路上，秋风拂面，耳边不时传来嘀铃铃的自行车铃响，高大的杨树抖动着泛黄的树叶，在步道边排成两行，形成一条通向教学楼的走廊。我像往常那样在玻璃大门前停下脚步，借着倒影检查自己的仪态和服装，接着便深吸一口气，自信地迈开脚步，登上楼梯，走进位于三楼西侧的教室里。
我们的教学楼分为东西两栋，为了给备考生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，三年级教室同一二年级是分开的。因此，搬来西侧这件事本身就像是一种仪式，学生们接受了洗礼，准备经历为期一年的严酷考验。
“早上好，美雪同学！”
刚放下书包，班长就凑到我面前，热情地打起招呼。她是我初中时代的同学，但并不同班，学习成绩还算不错，曾经有一段时间跟我保持竞争关系。可惜，随着年级的增长，我很快就把她甩在后面，每次学年末考，虽然她仍留在第一考场，但座位却离我越来越远。当然喽，第一排右侧靠近门口的位置，我连课桌上的花纹都记得一清二楚，因为从初中入学直到毕业，那都是我的专属座位，年级第一的宝座。
“那个，老师叫我们过去开会呢，是关于新学期的工作计划。”
“好。”
我从容地铺好桌布，拿出笔袋和书本，同班级干部们一起向教师办公室走去。没错，我是班委会成员。虽然想尽量避免麻烦，但还是很遗憾，在高一入学不久的班干部选举中，我就被同学们推选为学习委员，无可奈何地连任至今。
那是高一上学期的一节班会课，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班主任老师，夹着厚厚的本子，兴冲冲地走进教室，宣布了组建班委会的消息。新近加入教师行列的她，虽然表情拘谨严肃，却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。
班长、组织委员、体育委员、文娱委员……毕竟是重点学校，大家热情高涨，每个职务都有三四个候选人，同学们更是踊跃自荐，而到了学习委员，气氛却变得死一般沉寂。
这不是明摆着嘛。
同学们说。
入学总分第一，初中成绩优异，各种各样的离奇传说在“学习界”早就有所耳闻，名副其实的学霸美雪，就在自己班上。
当然是美雪喽。
毫无争议，即便是最有野心的人，也不得不放弃了。
我故意保持低调默不作声，班委会一向与我无关，初中时代，学委工作已经浪费了我太多时间。如果有可能，真想同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一刀两断。
但老师还是在黑板上写下我的名字。
听从命运的安排好了。
我撇开外界干扰，默默背诵起英语单词。中考后的假期，我天天泡在图书馆，高一的课程已经大致看过一遍，同时也背下一本厚厚的高中英语词典。
在脑海中将A开头的单词过了一遍，我重新睁开眼，投票仍在继续。年轻的班主任正用力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正字，束在脑后的马尾，随着右手一抖一抖地跳动着。教室里气氛异常紧张，几位候选人的眼睛都牢牢盯住黑板，神情严肃到像是总统大选。我微微转动一下发酸的脖子，目光开始四处游移，偶然瞥见前排一个男生正在漫画人物的大腿上写着正字，认真程度一点儿都不亚于站在讲台之上的老师。
回过神来再看黑板，班长已经选出，正在进行学委的票数统计，只见美雪的名字下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正字，回想起那男生的古怪行为，我突然感觉大腿发麻，浑身都不自在。
班主任用心画着正字，而我则成了学习委员。从小学到现在，这种事就像宿命，躲都躲不掉。
“美雪同学，高三是至关重要的一年，为了有效提高成绩，你认为这个建议怎么样呢？”
老师面带尴尬的笑容，征求我的意见，而我则陷入回忆，根本没听她的说明。
“老师，这件事我做就可以，不必麻烦美雪同学了。”
班长急忙接过话题。
“哦，那好吧，学习小组的事，就麻烦瑞希同学安排了。”
老师这才松了口气。
新学期的第一天，课程内容少得可怜，一天如白驹过隙，很快就过去了。
放学后，班长瑞希找到我，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，面有难色，闪烁其词地说：“抱歉，美雪同学，我知道你时间宝贵，可是晨会时老师提到了成立学习小组的计划。哦，不是的，不是要拜托你做什么，方案我已经制订好了，只是想问问，能不能麻烦你抽时间帮助一位后进同学……”
“可以，如果只限于在校期间的话。”
我一边收拾练习册，一边用冷淡的声音回答她。
“真的吗，美雪，太好了！”
看起来如释重负的样子。
瑞希兴高采烈地拉住我的手，而我只是面无表情地抬眼望着她。
“啊，抱歉。”她意识到自己的忘乎所以，急忙松开手，又恢复到拘谨的神态。
“是谁呢？”我问。
“哦，暂定是绘梨同学……当然，如果美雪同学你不喜欢的话，我可以重新调整……”
“没关系，就这样吧，毕竟学年倒数第一和正数第二，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。”
随后，我留下目瞪口呆的班长和一群咬牙切齿的女同学，提起书包飘然离去。
绘梨么？
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后进生，我想。到底是怎样的天赋，才能接连数次在如此简单的试卷上留下不及格的分数呢？不单是成绩，就连行为都有点儿古怪，居然在我发表就职演说的时候笑出声来，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。
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，也是发生在高一班会上的事。
选举结束后，当选的班干部们都要像电视节目那样登上讲台发表获奖感言。首先是班长，然后就是在分数至上的教育体制下最重要的学委。
“下面，欢迎美雪同学上台，为大家讲几句吧。”
老师热情地带头鼓掌，我只好从座位上站起，理了理头发，慢慢走上讲台。
“感谢大家的支持，做为学习委员，我一定会以身作则，带动班级成绩。请大家心怀远大志向，以学年第一为目标，努力奋斗吧！”
“呵呵~”
后排的角落里传来开心的笑声。
奇怪，难道说错话了？我用目光搜寻着声音来源，发现一个女生正捂着嘴巴忍俊不禁，露出羞涩的笑容，模样有点儿熟悉，却又叫不出名字。我的记忆力一向不错，名字凡是听过一遍都不会忘记，除非从开学到现在都没有同学提起过她。
还真是有点儿可怜的家伙。
“那个……”老师紧皱眉头努力回忆，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，她拿出记事本翻找起来，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，“绘梨衣同学，请保持安静，民主选举是件严肃的事，请尊重大家投出的神圣选票。”
班主任很认真。
“老师，我的名字叫绘梨~，不叫绘梨衣。”
少女急忙站了起来，似乎非常后悔，胆怯地说。
大家似乎没听出二者的区别，都露出困惑的表情，而做过英语听力强化训练的我，却听出些许不同。虽然她刻意将梨字的发音拖长了，但还没长到能够算得上两个音节的程度。就这样，我认识了这位存在感稀薄的奇怪女生。
其实绘梨长相不错，害羞的时候总会露出标志性的甜腻笑容，就像蜜糖一样，如果再好好打扮一番，会是个相当受欢迎的女生。可惜，不知为什么，她的制服总是皱皱巴巴，常常留下墨水和修正液的痕迹，头发也好像很少打理，一直乱蓬蓬的，加上平时呆头呆脑的样子和惨不忍睹的成绩，她成了班级里最不受欢迎的对象，甚至有时还会被无聊的女生们欺负。
管她呢，我跟她不怎么熟悉，如果硬要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计算远近，那么身为学年第一的我跟学年倒数第一的她，无疑算是天各一方的距离。
不过距离这种东西是会发生改变的，就像地球板块漂移。
第二天，老师根据学习小组重新调整了座位，那些成绩优异的同学表面上没说什么，背地里却怨声载道。本来，高三是各自为战的一年，老师又何苦搞什么学习小组。学校几乎集中了全市的尖子生，敌人的成份远大于盟友，既然高考是过独木桥，帮助别人岂不是养虎为患？对于这种看法，我不屑一顾，只能说是可怜的弱者心理。会这样思考问题的人，一定对自己的能力缺乏信心，内心深处隐藏着自卑。
不过，我倒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去鄙视别人，学习小组的直接影响，是将我跟绘梨变成了同桌。刚刚换好座位，她就用甜蜜的微笑看着我。
“阿雪，很高兴能坐在你身边。”
奇怪，印象中的她似乎只会傻笑，寡言少语，即便在走廊里跟熟人相遇，也只会悄悄低下头故意避开。这样的人，居然主动跟我打招呼，还热情地称呼我为“阿雪”。
“谢谢。”
我礼貌地回应她，仅仅是出于必要的礼节。
“既然老师安排我们一组，以后遇到学习上的问题，尽管向我求助就可以。当然，仅限于周一到周五的7点50到17点45之间，不含午休，不接电话，一定要记好。如果搞不清楚时间，我会很困扰的。”
看来绘梨完全没料到我会为二人命运的相遇说出这样的开场白，惊讶得张大嘴巴。
一天过去了，绘梨总是心不在焉，什么都没问。我一直认为，没有求知欲的人无可救药，根本无法在社会上生存，只会在激烈的竞争中惨遭淘汰。所以，我对绘梨的印象，可以说相当糟糕。
“阿雪，你家住在学校东边是吧。”
放学后，绘梨又同我搭讪。
我看了看表，时间是17点44，于是回答道，“是的。”
“真的吗，我们也许顺路呢。”
她侧过脸来看着我，我开始收拾书包。
“你坐几路车呢？”
“抱歉，已经是17点46了，有问题明天再说，我得走了。”
“唔。”
就这样，在同桌的第一天，我毫不留情地甩掉绘梨，独自一人回家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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